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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华胜︱中俄关系:走出俄乌冲突的迷雾


赵华胜

中国论坛特约专家



(一)


俄乌冲突发生后,许多人把继续发展中俄关系与支持俄罗斯挂钩,这是片面的。国家关系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它的运行受多方面的因素推动,也有其惯性和规律,并有一定的独立性,保持正常国家关系并不意味着必然是对事件方的支持或反对。简单说,它们之间不是必然挂钩和等同。


俄乌冲突使世界陷入剧烈震荡,国际政治似翻天覆地,不过,仔细观察,却可以发现国家关系的基本格局并无明显变化,它有所调整,但没有被彻底打乱和重组——原本与俄罗斯友好的国家依然保持友好,很少有非西方国家急剧改变立场,站到反俄罗斯一边;而反俄的基本是西方国家或与西方关系更近的国家,也没有哪个西方国家改换门庭站到俄罗斯一边。


这不是偶然,类似情况在国际政治中屡见不鲜,它表明,国家关系受内外多种因素的影响,但双边关系状态最具基础意义。在友好国家之间,当外部形势发生变化时或出现危机时,在相互没有出现重大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国家通常倾向于维持正常关系,而不是因有某些不同看法主动去毁掉它。良好的国家关系是数年乃至数代的积累,承载着多方面和长期的国家利益,维持国家关系的动力往往强于外部一时一事的冲击,这使友好的国家关系具有保持稳定的自我导向和惯性。


从这个角度说,中国在俄乌冲突中的政策并无特别之处,它与其他国家的行为模式没有重大不同,也符合国家关系的一般规律。


有观点认为,中国应站在和平和正义一边,旗帜鲜明地反对俄罗斯,主张中俄关系刹车。应该指出,在俄乌冲突问题上,不仅没有统一的道义评判,而且存在着尖锐的对立,对正义和道德有完全不同的理解。但毫无疑问,中国外交应有价值原则,应尊重国际法,问题在于应以最恰当方式表达,政策和策略是一个整体,正确的政策没有恰当的策略不仅达不到预想的结果,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以损害甚至毁掉整个国家关系为手段显然是不可取的,也达不到其价值追求的目标。理想主义固然需要,但国家毕竟生活在现实主义的世界中,国家关系和国家利益有着更广泛和更持久的内容。 


也有观点认为中俄关系是中国外交的“负资产”,对中国弊多利少。它的主要论据有三:一是给中国道义形象带来负面影响;二是把中美关系推向对抗;三是给中国企业带来遭受制裁的风险。


确实,俄乌冲突使中国的道义形象在西方社会受到损害,特别是在欧洲,只要中国不谴责俄罗斯,这种情况是难以避免的,甚至仅仅谴责也不一定能使西方满足。但无论如何,中国不会按西方的要求决定对俄政策,特别是不会加入西方制裁俄罗斯的阵营。


认为中国被俄罗斯拖入与美国的对抗是过于夸张了,俄罗斯没这个能力,中国没这么幼稚,美国也没这么愚蠢。中美关系发展至今主要是由于其自身的逻辑,不是由于中俄关系。俄乌冲突给中美关系造成了新矛盾新问题,不过它是次生的,不是中美矛盾的根源。


中国企业确实有遭受次级制裁的可能,这对中国的商业利益是严重威胁。不过,不管是哪个国家,只要与俄罗斯在受美国制裁的范围有合作关系,都会招致制裁,与中俄是不是战略伙伴没有直接关系。这是美国的制裁政策造成的,中俄经济合作不是原因,经济合作是正常的往来,它本身不是错误。事实上,因俄乌冲突被美国列入贸易“黑名单”的不仅有中国企业,也有其他国家与俄罗斯有业务关系的企业,甚至包括像英国、新加坡、格鲁吉亚等与美国友好国家的企业。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企业只能尽量规避风险,减小损失,同时寻求相对安全的适应新形势的合作方式。


赞成继续发展中俄关系是主流,不过论据也不相同,概括地说,两个论点最为突出:一是出于另一种理解的正义原则,认为俄罗斯是被迫反击,抗击霸权,具有正当性质,中国应支持俄罗斯;二是出于现实利益的考虑,认为即使中国谴责俄罗斯和加入对俄制裁,美国也不会改变对华政策,美国回过头来仍将全力对付中国。


关于俄罗斯行为正义性的问题无需多论,如前所说,在这一问题上见仁见智,没有统一的看法。不过,如果细究,可以看到这一论点背后另有逻辑。它的真正着眼点并不完全是道义,也不是俄罗斯,而是美国。换句话说,它是以中美竞争为出发点,不管是什么国家,只要是打击美国就支持——俄乌冲突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俄罗斯与美国的战争,自然,中国应该支持俄罗斯。由此,对俄罗斯的支持与其说是为了俄罗斯,不如说是针对美国。这里不是肯定或否定这种观点,而只是指出它的实质。


在支持中俄关系的各种论据中,现实利益的论点最具代表性。既然中国反对俄罗斯也不可能改变美国遏制中国的政策,那中国这样做的最终结果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不能真正扭转中美关系,还搭进去中俄关系。中国不可能做这种傻事,而且,在美国“双遏制”的政策下,在美国以中国为主要战略对手的背景下,帮助美国削弱俄罗斯是变相地自我削弱,支持俄罗斯则是间接地支持自己。


显然,这是一种现实主义的论点。这一论点最为有力,也最为务实。不管认同与否,国际政治的现实是国家关系仍在很大程度上受现实主义思维支配,中国也不例外。不过,从理论上说,这一论点也有可探讨之处:这是否意味着假使中美关系能够改善,那中国就可以加入对俄制裁呢?换句话说,如能换取中美关系正常化,就可以牺牲中俄关系呢?这个问题在这里没有答案。


此外,从这个论点还可以做出这样的推断,即中国的对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美国,也即取决于外部因素,但这未必符合事实。这些虚拟情景在目前的现实中不会出现,因为美国不会拥抱中国,中国也不会牺牲中俄关系,但它涉及到中国处理国家关系的原则,因此在理论上做一探讨仍是有意义的。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尽管在对俄问题上观点对立,但它们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它们观点的形成实际上不是因为俄乌冲突,而主要是由于它们原有的立场,也就是说原有立场决定了它们的出发点,俄乌冲突不过是使其观点更为鲜明,使其对立更为尖锐。


(二)


笔者持应保持中俄关系的看法,不过,理由和角度与前文所述“保持派”不尽相同。它不是出于亲美或反美,也不是出于亲俄或反俄,而是以国家关系为出发点和落脚点。


中俄关系是正常的国家关系。作为国家关系,它受国内和国际因素的复杂影响,而双边因素尤为重要。与中国没有直接关系的外部因素,诸如俄罗斯国内发展好或是不好、它在俄乌冲突中获胜还是失败、它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好转还是恶化,这些都对中俄关系有某种影响,但它们不是决定中国对俄政策的关键条件。中国与各种类型的国家都发展关系,包括不同宗教、不同政治文化、实行不同对华政策的国家,自然,也没有理由不与俄罗斯发展关系。况且中国实行独立自主的外交,在对外关系上不受他国要挟。


中俄又是非常友好的关系,对此无需赘述,双方都认为两国关系处于历史最好时期,中国视俄罗斯为大国中关系最好的战略伙伴。俄乌冲突虽然剧烈,但它不是针对中国,中国可说是局外人,未被直接牵涉在内。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与俄罗斯的正常关系是自然的选择,不仅是与俄罗斯,与乌克兰和美欧也是同样。当然,这不是说中国没有自己的立场。


中俄关系还对中国有重大利益,这不仅仅局限于前述的大国博弈。有看法认为,中俄关系对中国利益不大。这种看法不符合事实,它的认识方法也有失偏颇。


通常认为俄罗斯对中国利益不大的看法主要是从外贸的角度,特别是从与欧洲和美国相比较的角度。


从这个角度看,美欧的重要性确实大得多。2021年,欧盟为中国第二大贸易伙伴,贸易额为8200亿美元,中国顺差2000亿美元。美国是中国第三大贸易伙伴,但是最大的单个贸易国,中美贸易额为7500亿美元,中国顺差4000亿美元,美国和欧盟占中国外贸总额的25%多。


俄罗斯在中国最大外贸伙伴中名列第11,2021年贸易额为1468亿美元,只占中国外贸的约2.4%,中国逆差100亿美元左右。中俄贸易的近期目标是2000亿美元,实现之后仍与美欧相差巨大,而且中国的贸易顺差也主要来自美欧。除了贸易额外,在投资、金融、科技等领域,美欧对中国的利益也是俄罗斯不能相比的。


尽管如此,即使是在经济上,认为俄罗斯对中国利益不大的看法也是不客观的,它相对于欧美较小,但不是不重要,1400亿美元也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数额。重要性和重要性也有不同,以俄罗斯来说,虽然中俄贸易额远低于美欧,但它有其强项,尤其是在能源领域。近年来俄罗斯一直是中国前两名的石油供应国,同时还是中国最大天然气来源国之一,这一重要性不是贸易量所能衡量的。同时,发展潜力也是评估经济利益的重要因素。


更重要的是,中国与不同国家的经济往来是并列和叠加的关系,而不是替代和排除的关系。也就是说,尽管程度不同,但一国的重要性不能替代和排除另一国的重要性,经济利益相对较小不意味着没有意义,它们都是中国对外经济利益的组成部分,都是中国不能放弃的利益。对外经济合作是兼收并蓄,全面发展,而不是弃小就大,更不是两者选一。


在国家关系中,一般认为,经济关系具有“压舱石”的作用,也即是决定国家关系最重要的基础。毫无疑问,经济利益对国家至关重要,但在现代政治中,经济决定一切的习惯认识屡屡被打破。经济利益在国家关系中的作用复杂多变,它并不总是与政治关系协调和同步,也不总是对政治关系有绝对的决定性作用。


这样的情况不胜枚举,中国与美欧日俄的关系就是明显的例子。中国与美欧日有着最密切的经济关系,但这没有保证其政治关系的密切。中俄关系则相反,尽管中国与俄罗斯的经济关系相对单薄,难望欧美项背,但在政治关系上却比与美欧日好得多。


国家利益包含广泛的内容,在经济利益之外,中俄关系对中国还存在着其他重要利益,其中有一些是独特和不可替代的。


中俄关系在中国的周边安全中有特别的地位。俄罗斯是中国最大的邻国,也是最强的邻国,两国有漫长的边界线,它是中国边界安全最重要的一环,中俄关系的好坏对中国边界地区安全举足轻重,这一点人所周知,无需赘述。


中俄关系对中国周边安全的意义不仅是在两国的边界地区,它对整个中国北部周边安全都有重要作用,包括属于中俄共同周边的蒙古、中亚、阿富汗,乃至朝鲜半岛和南亚。中俄两国在这些地区各有自己的影响力,两国友好和协作也是保持中国大周边安全稳定的重要因素。


在中国最大战略压力来自海上的背景下,良好的中俄关系能够保证中国在平时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欧亚大陆,在遭遇重大战略危机时有一个比较稳定的战略后方,这对中国有巨大的战略利益。这一意义在正常时期是隐形的,似不显著,但当中国面临重大外部变故时,它对中国的战略意义将显示出来。


在中国推动新国际秩序的建设中,俄罗斯是主要的伙伴。尽管两国在对形势的认识和做法上有差异,但在对国际秩序的发展方向上,在国际关系应具有的基本特征上,俄罗斯与中国的看法相同或接近,包括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以国际法为原则的国家关系、多极化的国际结构、多边主义的处事规则、尊重独立选择的发展模式,以及不干涉内政,等等。在这些方面,与中国志同道合的国家还有许多,但俄罗斯是最重要的,它是世界大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横跨欧亚大陆,分量不同于一般国家,因此,只有中俄协作才能合为更具塑造能力的国际力量,才能形成与西方模式的相对平衡。


台湾问题是中国面临的最大战略挑战,在某种意义上,它像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也许会突然发生,也许在较长久的未来,但无论如何,中国不能不为台海局势各种可能的变化做准备。


假如有一天大陆不得不以军事手段实施统一,能够断定,届时中国将处于极为严峻复杂的国际环境中——当今国际政治的一个现象是任何战争行为都会受到谴责,而对它发生原因的认识则在其次。这反映了国际社会对战争本身的否定意识增强,对它的正义性和非正义性的考虑减弱。这谈不上公正,但现实如此。如果台海发生战事,这虽是出于维护国家统一的目的,大陆也势必遭受美国和西方的激烈围攻、制裁、封锁、孤立。美欧深度干预不可避免,在某种条件下,甚至可能军事介入。


中国周边的主要国家,包括日本、韩国、澳大利亚,以及印度和部分东南亚国家,都可能因不同原因站到或偏向西方一边。在大国之中,不反对中国的可能唯有俄罗斯。不期望俄罗斯完全支持中国,但在这种环境下,一个大国的理解、不加入制裁、保持正常关系,这对中国也是极为需要的,这使两国的国际和双边合作可以继续,它对中国有重要的政治、外交、经济、安全意义。


在遭受西方制裁和禁运的形势下,俄罗斯能源对中国的另一层重要性将突显出来,这就是对中国能源安全的重要性,而不仅仅是能源进口。可以设想,如美欧对中国实施能源禁运,它必将对中东产油国施加压力,虽然中国有伊朗这样友好的能源伙伴,但海洋运输的可靠性将无法保障。而俄罗斯对西方政治压力的承受力强,对次级制裁的敏感性低,中俄有陆路石油和天然气管道,还有铁路和近海运输,美国难以控制和监测,还可以本币结算从而绕开美国的金融管控。因此,在出现重大国际危机时,俄罗斯是中国可以设想的仍能保持的最重要外部能源来源,甚至是唯一的外部石油来源。


(三)


中俄关系在中国的战略格局中居于特别地位。不管喜欢不喜欢或承认不承认,大国之间的互动关系是客观存在,它对国际格局具有最大的塑造作用。


在大国关系的构成中,中俄美欧印以及日本是基本要素,它们之间可形成多个三边或四边互动关系,乃至五边或六边框架。不过,在所有的大国中,中俄美关系无疑最为突出。中国、俄罗斯、美国是当今国际政治中三个最具独立性的支点,欧洲和日本仍有一定的依附性,印度虽奉行独立外交,但它更多是被拉拢的对象,尚不足以成其为独立的中心。


中俄美关系以冷战时期的“大三角”最为知名。大三角的核心含义是三大国均相互对立,其中苏联均被中美看作是最主要威胁,中美为应对头号目标,实施和解,并联手对抗苏联,从而使战略态势发生有利于中美而不利于苏联的重大改变。


通常认为,中美俄大三角已经一去不复返。确实,与冷战时期一模一样的大三角不会再现,但这不意味着大三角的形态不会重返。纵横捭阖、合纵连横在国家关系中古已有之,至今不绝如缕,中美苏大三角不过是其一种表现,但不是国家关系的例外形式。换句话说,大三角作为大国关系的常态而非例外形式,是可能重复的,问题只在于是否具备其产生的条件,如果条件具备,则新大三角的再现不是毫无根据的想象。


当然,大三角的形式可以重复,但具体内容不会相同。如新大三角出现,它的敌对性质、对立程度、影响范围都会比冷战时的大三角弱,或许可称之为弱化版的大三角。


新大三角形成的前提条件是中俄美相互对立。中国无意于传统的地缘政治游戏,既不准备与俄罗斯结盟,也不希望与美国对抗,但在美国已把中国作为最主要战略对手的情况下,如果中俄关系逆转,则三国相互对立的条件齐备,新三角关系就有可能出现。


在新的三角关系中,中俄的角色和位置发生变化,中美是最强的两极,俄罗斯是相对较弱的一方,中美是对立的主角,俄罗斯游弋在两者之间。考虑到中俄特别的政治地理条件、复杂的边界和历史问题、急剧拉大的国力差距、中国在中亚和高加索等地区影响的快速增长等等,在两国关系走向负面时,俄罗斯更易于把中国作为主要压力来源。这样,就会出现美俄都视中国为主要战略挑战的情形。当然,这是一种最坏的假设,但如果把中俄关系搞糟,则无疑是为这种假设变为现实创造条件。


从长远来说,中国需要未雨绸缪,其最可靠的办法就是保持中俄关系的友好与合作,这是最有利也是成本最低的方式。如此,即使出现中美两极对峙——当然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出现,俄罗斯或许选择居中角色,左右逢源,但只要不站到美国一边,对中国来说就是战略成功。现在俄罗斯与美欧尖锐对立,看不到双边关系根本改观的可能,但现今世界变化快速,“黑天鹅”频出,一俟时过境迁,国际环境也会为之一变。唯有兼顾局部和全局、短期和长期,才能立足于不败之地。


中俄关系一旦由好变坏,那它就会真正成为中国外交的负资产,俄罗斯对中国将从“资源”变成“问题”,一正一反,得失巨大。中国在国际上将失去最大的战略伙伴,中俄共同参与的重要地区机制将趋于涣散,如上合组织和金砖集团,中国北部的边界安全稳定将重新成为中国的担忧,中俄两国相互战略安全保障措施将不再牢固,中亚等地区将从两国的合作之地变为竞争对象,历史问题将旧账再起,刺激两国民众的相互恶感。尤为重要的是。两国关系一旦沉下去,要再恢复就谈何容易了。


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里,中俄关系时好时坏,经常是大起大落,没有过保持长期友好稳定的记录。从1996年两国宣布为战略伙伴算起,现在的友好关系已经26年,这在中俄400年历史中绝无仅有,是持续时间最长的。


这一结果来自于两国对过去痛苦教训的总结。中俄/苏关系在1950年代曾热极一时,但在1960年代却快速变友为敌,直至发生边界军事冲突,濒临全面战争的边缘。两国用了25年直到1989年才使关系恢复正常,又用了7年到1996年才将两国关系提高到战略合作水平。


有句话说,没有什么比信任建立起来更困难,而毁掉起来更容易。中俄友好关系来之极为不易,但要毁掉它却非常简单,只需一个谴责声明和加入对俄制裁,中俄几十年来积累起来的友好与信任的基础就会坍塌。


俄乌冲突后,一些原本虽近西方但与俄罗斯也保持正常甚至是友好关系的国家被俄列入“不友好国家”名单,双边关系发生性质的变化,可知这不是凭空虚构。如果中国进入这个名单,俄罗斯的感受甚至会比美欧对它的打击更加锐利,它会把中国的行为看作是背后一刀,并将长期留在其记忆中,两国关系要恢复到原有水平将需要多年时间。根据对中俄两国政治心理的理解,这不是夸张。当然,这不是说因对这个因素的顾忌中国要自缚手脚,而是因为这样做不符合中国自主的判断和利益。 


中国和西方与俄罗斯的关系有很大不同,俄乌冲突只是使西方与俄罗斯的关系从坏变得更坏,双边关系是同向程度的加深而不是性质的改变,而中俄关系如果逆转,它们的关系将是从好变坏,性质改变。这将是以26年的战略伙伴关系为代价,1950-1960年代中俄关系的不幸历史将在一定程度上重演。相对来说,中俄关系更易受损。美欧与俄罗斯本来就不是朋友,相互期望值低,双边关系的修复相对容易,而中俄是友好国家,两国关系变坏后修复起来将困难得多。这并非不正常,峣峣者易折,这是自然的道理。


也许有人会认为,即使中国站到西方一边,中俄关系也不至于严重损坏。或许存在这种可能,但国家关系承受不起这种轻率而且没有意义的试验。


保持中俄关系不仅符合中俄的利益,也有助于国际和地区稳定。在欧洲与俄罗斯已经处于激烈的对抗的情况下,中俄关系的恶化将使整个欧亚大陆陷入动荡和不确定状态之中。良好的中俄关系至少可以保证半个欧亚大陆的基本稳定,也使半个欧亚大陆保持着正常的秩序。这符合中国的安全和经济利益。


中国采取不结盟政策,不主张与美欧对抗,不希望形成两大集团,不追求摧毁国际秩序,中国的政策和思想也会体现在中俄关系中,并影响到中俄关系,因此,中俄合作不会加剧国际秩序崩溃,不会强化与美欧的对抗,不会加深国际社会的分裂。


特别需要再次强调的是,保持合作关系不意味着支持对方的所有行为和政策,这本也是国家关系的自然之理。就俄乌冲突而言,保持中俄合作不意味着支持俄罗斯的所有行为和政策。中国没有支持俄罗斯的军事行动,没有承认克里米亚、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独立,主张保持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这已经清楚地表达了中国政策的含义。


把保持中俄关系视为支持俄对乌军事行动,或者认为不赞成俄的政策就应站到俄罗斯的对立面,这是一种过于简单化的思维。即使是从解决问题的角度说,它的效果也只会更差,不会更好。友好关系是一种重要的资源和渠道,在保持友好的条件下,中国能够更容易地与俄罗斯沟通,向俄罗斯提出建议,也更有可能居间调停,而在两国关系转冷的情况下,中国与俄罗斯的沟通将变得困难。美国发动的战争也经常招致它一些欧洲盟友的啧言,但这并没有上升到它们的国家关系上。


保持中俄关系不是对俄罗斯搞“例外”,它适用于中国所有的双边关系,也就是说同其他国家的关系也应如此,同时,保持中俄关系不是针对西方,不意味着不与美欧发展关系。面对各种挑战,也要努力保持和发展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这应是对待国家关系的基本政策。事实上,中国也是这么做的。当年美国以虚假的理由发动伊拉克战争,甚至连“历史经纬”也没有,中国并未因此叫停与美国的关系,而这也不意味着支持美国发动战争。如今美国对中国实施遏制和制裁,在涉及中国核心利益的问题上步步紧逼,欧洲则追随于美国之后,即使如此,中国仍希望改善与美欧的关系,尽量使双边关系回到正常。俄罗斯并未侵害中国的核心利益,那为什么要把一个友好的关系主动去毁掉呢?毁掉之后必然要再花费巨大的努力去修复,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本文2022年8月2日首发于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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